“等一下。庞老兄，你开过食堂吗？”倪大野听到这个名字神情一变，问了一个相当古怪的问题。

庞山诺闻言一愣，根本搞不懂对方怎么会问这种问题——不过像这样的绝世高手，总会有点怪癖的吧。

他摇了摇头道：“鄙人没有经营过餐饮业，目前忝任市政府警务处副处长……哦，膺白先生乃是鄙人的旧主。”

他顿了顿道：“膺白先生让我转告，请您先去巡捕房走个过场，总司令和他会想办法让您尽快出狱的。”

哦，黄郛自己不来把你派来了……

倪大野心说，看来黄郛不如南孚，电力不够强啊。

他咬了一口棉花糖道：“俗话说，生不进牢门，死不进下地狱。倪某才不去巡捕房呢，我可信不过这帮人，万一他们把我害了怎么办？”

旁边金九龄和程子卿等等这些华人探员听了那真是啼笑皆非，但是他们也不敢保证，上面不会让他们害了倪大野。

这件事情，就连庞梓都保证不了。

“呃……倪公子，您放心，我会守在巡捕房里面，必定妥妥当当，不出意外。”庞梓只好努力劝说道。

倪大野摇头道：“庞老兄，倪某不是不相信你，不过……”

“杜老板来了——金总探长来了！”就在这时，又有两个男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。

倪大野打眼一看，就看到一个身材富态的大金牙，他应该是现任的法租界华人总探长，金延荪，绰号“金牙阿三”。

此人是黄金荣心腹中的心腹，得意弟子，管账先生，首席谋士……总之，他也是青帮中的重量级人物，算得上“海上闻人”。

三鑫公司当中一个“金”是指黄金荣，一个“金”就是金延荪，还有一个“金”则是跟着金大探长的那位男子。

而此人有着一张极具特色，让人一见难忘的脸孔——反正只要见过这位仁兄的照片，那一定忘不了。

其实杜月笙长得是不咋地，但是按照相学，他的五官都很有说头：耳朵外翻，不承祖荫；颧骨横长，本性凶暴；眼凹眉散，亲缘淡薄；鼻大露孔，难以聚财；口大唇厚，能吃四方。

倪大野脚下的马祥生见到杜月笙精神就是一振，忍不住“支支吾吾”和“哼哼哈兮”了起来。

杜老板先向着他那班青帮兄弟拱了拱手，就来到了倪大野身前。

“倪公子，杜某来迟了。”杜月笙根本不去管他的手下，一上来就给倪大野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。

他就这么弯着腰，赔礼道歉道：“都是杜某驭下不严，才让公子受此委屈。要打要杀，阿拉一个人担着。”

杜月笙这两句话一说，旁边的那些青帮弟子全都露出了感动的表情，马祥生激动得眼泪水都流出来了。

果然是“春申门下三千客，小杜城南五尺天”啊。

倪大野心说，饶瑟僧写的这副名联还真是贴切。

哦，饶瑟僧就是黎元洪的文胆智囊，饶汉祥。此君号称“民国第一骈文家”，替黎元洪写过很多有名的通电稿。他的电报文稿读起来，那真是口齿留香。

“哈哈哈……杜老板，侬忒客气了。”

倪大野放声大笑，上前虚扶了一把道：“贵我双方不过就是一点小误会，倪某又怎么会喊打喊杀？说起来，还是我性子急了一点，误伤了贵部，还真是不好意思啊。”

听到他这话的青帮中人都在心里吐槽，你这还是“小误会”？你这还是“性子急”？你这还是“误伤了”？

“倪公子胸襟开阔，让杜某感佩啊。”杜月笙也借着这一扶，直起身子道“今夜已经耽误了公子，杜某已经给您做了担保，您想走就可以走了。”

原来，他和金延荪，还有费沃利三人开了一个紧急会议，在他这位苦主的极力劝说之下，巡捕房方面总算放弃了抓捕倪大野的想法。

杜月笙想的明白，面子已经没了，里子也拿不到——那还不如给倪大野一个人情算了。

其实这件事情真要较真的话，那肯定是青帮不占理儿。

关键就在于倪大野不是一般人。一般人的小妾和妹妹，调戏也就调戏了；倪大野的小妾和妹妹，调戏那就是找死！

说真的，倪大野没有当场杀死马祥生，已经是手下留情了。

“哈哈哈……杜老板如此待我，让倪某说什么好呢？”

倪大野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下，笑着问道，“倪某真的能走吗？我可是杀了你多少兄弟来着——嗯，起码一打吧。”

“倪公子，您是正当防卫，这些人有眼无珠原本就该死。”杜月笙恨恨地一指地上的马祥生道，“请您放心，马祥生这个家伙，杜某也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！”

倪大野心说，杜月笙以一介流氓的身份，能得到这么多民国名人的青睐，真还不是运气——此人见事明白，当机立断，真是一个人才。

他本来想借此发一发飚，现在都发不出来了。不过么，竹杠还是可以敲一敲的。

“杜老板，其实你的兄弟冲撞了倪某也无所谓。就是兆铭兄可是被你的兄弟打伤住院了啊。”

倪大野叹了一口气道，“人家好心好意陪我来大世界游玩，却出了这种事情，你叫我怎么向我表姐和表姐夫交代啊？”

“倪公子，此事不劳您费心，杜某来交代！”

杜月笙掷地有声地道，“刘纪文先生的医药费和补偿金，我稍后就奉上。而常先生那里，杜某也当负荆请罪。”

他顿了顿道：“至于倪公子，还有令妹和贵眷么……我听说你们现在还住在礼查饭店，那里是不错，不过您在上海总得安个家吧？”

他假装沉吟了一下道：“这么着，杜某刚在辣斐路上置办了一套宅子，您若不嫌弃的话，那就先暂住几天。”

倪大野心中暗道，难怪“人人都爱杜月笙”——当然啦，这个“人人”当中要加一个“上”字。

“哈哈哈……”

他大笑着竖起大拇指疙瘩道，“杜老板，侬是一只模子！”

“模子”在沪语当中的意思就是模范的意思，指一个人做事上品，做人到位，够朋友，讲义气，乃是江湖上的楷模。

“月笙兄，那倪某就生受了。”他长身而起拱手致谢。

杜月笙赶忙回礼道：“大野兄，这是杜某应该做的。”

话说到这个份上，两人连称呼都改了呢……

“打倒黄八蛋，打倒杜宗生。”

就在他们和乐融融的时候，倪大野发明的那句口号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，传进了大世界之中。

杜月笙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跳，看来他是相当介意这句口号——想想也是，人家都已经准备洗白了，却被这个口号打回了原型。

倪大野的两条眉毛挑了一挑，顿时又改了主意……

他刚才起的调子那么高，现在却和杜月笙私相授受，这要是传出去，别人还怎么看他——哦，一套宅子就能收买的高手算什么高手啊？

“既然月笙兄这么客气，倪某也不让兄弟们难做。”倪大野想了一想道：“算了，我还是去巡捕房做个口供吧。”

听他这么一说，所有人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。

嘴里镶着大金牙的金延荪这才上前抱拳道：“多谢倪公子体谅，我老金保证您只是去走个过场，明天就能出来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倪大野点了点头，看了一眼脚下跪着的马祥生，淡淡地道：“月笙兄，也别太过怪罪马爷了。没有他，我们还真的不打不相识了呢。”

“大野兄，阿拉晓得了，一定给你一个交代。”杜月笙了脸上青气一闪，把牙一咬道。

倪大野哈哈一笑道：“月笙兄，我等着你的交代！”